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安仓】送り火

*实际无差

*这篇的增补修订版会收录于魔都8o首发的小料本里。链接 (店铺名凌晨发车)。强烈建议场取的基友提前预定,先前说要在控面交的拍下后也备注一下QvQ

*特殊时期:黑帮AU,含受伤情节,慎



送り火



1

电影里的那位先生的形象永远是一副身着三件套西装、黑发胶到脑后、笑起来温文尔雅的模样,一只手的指间夹着切割面整齐的雪茄,另一只手戴着大颗宝石或是带字母浮雕的权戒。他的座位有着黑色的真皮与梨花木的雕花扶手。人们在他面前低头鞠躬或是跪下,虔诚地亲吻带着伤疤的手,像是大教堂内的信众在受难像前祈求庇护。大仓认为两者本质上并没有差别,或许安田有一天也能拥有唤起神迹治人疾病的能力——虽然当初他是半开玩笑这样说的,但内心深处他还真有点相信。

其他人会这么称呼安田,那位先生:他们小心翼翼地张嘴、舌尖抵齿、吐气,唯恐一个没有发标准的辅音元音会引他们走上末路。这些反应几近是本能,没多少人见过安田生气的模样,所闻的故事也是一传十十传百,不知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大仓起初不懂,其实现在也不太明白,或许他与安田结识的时候年龄太小,原本应当恐惧的阶段撞上了他毫无畏惧的反叛青春期。

“有时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装傻。”锦户评论道。

大仓知道锦户很清楚答案是哪个,他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吐槽自己的机会。

锦户与安田同年,也是安田最信任的干部。大仓刚搬进安田宅邸时,锦户连续三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大仓后来承认说那几年经常幻想自己能取代锦户,很多方法难以启齿,难免都有些血腥。几年过后他的诚实坦白获得安田忍俊不禁的轻轻拍头,和一句“你们不一样”的话题收尾句。

安田原本的确是要培养他当杀手的。他当时对前任会长说这孩子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敏捷并且会察言观色,把大仓带回了家。13岁其实已经有些过于年长——锦户毫无忌讳地直接把这个过程叫做养看门犬,安田会皱眉推他说小亮别这样说。大仓不喜欢听,却不得不承认这词虽然不怎么漂亮,但十分精准。

“为什么后来让我去念书了?是因为我聪明吗?”

“不,是因为你近视到不到三十岁可能就会视网膜脱落,还长得比通天阁还高。”

“昨天财务去和警察局长吃了饭,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人处理后事填补空缺。”

锦户翻了白眼。安田耐心作答。大仓爆发大笑。

安田挑起眉毛,锦户将冰桶推到他面前。

“……看来由我负责处理后事的部分。”

锦户将烟掐灭,精准地丢进水面飘着金箔的烟灰缸里,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

“所以账目,给你两周能看完吗?”安田看向笑到呛住的大仓。


大仓后来花了十天就看完了,但他没及时汇报,偷偷多打了四天的游戏,代价是接下来的一周不得不卧床在家接受家庭教师的金融教学。那时他18岁,没成年,但和安田已经睡了大半年。像所有年轻人的初体验一样,他不记得第一次发生的起因过程,但全世界都知道了结果。

安田大大方方,大仓乐于显摆。

“你是不是太享受看门犬这个称号了?”锦户问道。他和大仓(在安田的促使下)关系修补成功,日常用嘲讽增进友情。

“什——么——我——听——不——见——”

大仓左耳戴着苹果无线耳机、耳坠上挂着安田项链同款的埃及永生符,夸张地侧身对锦户。后者毫不犹豫地朝他身后开了一枪,墙壁上那副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落在地上。

“啊呀,Yasu要生气了。”

“我真的很想勒死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干的。”

“什么?用这个吗?”大仓手指抬起脖子里挂着的金链,“相信我,它能让束缚的过程更有情趣。”

自己也快30岁了,锦户将头埋在手里思考,是不是到了该考虑转职规划的时候了?


2

安田从未让大仓做过任何任务,大多只是清点货物列表,或是负责招待合法合作的客户,促进合作关系。大仓缠过他很久,说他都做完激光手术了夜间视力完美2.0,自己之前吃苦练了那么久总得让他扣扣扳机吧,不然真的连自卫都做不到。安田点头说很有道理,抱歉之前没有想到这件事,第二天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杆猎枪,早上5点半拉上尚在熟睡状态的大仓去了完全没有信号的郊区山里打猎,使得大仓再也没敢提过这件事。不过那算是为数不多的机会看见安田用枪:他原本就到了不必双手沾上火药的阶层,屈指可数的几次也往往不让大仓在场。大仓自以为天资敏慧,早些练打靶的时候几乎次次红心,但起初的颗粒无收让他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这座山的兔子过度繁殖,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这里。嘘,来了。”安田戴上皮手套,举枪时上臂肌肉绷紧,左脸微微皱起,屏息凝神,“安静。”

他从不让大仓和别人一样亲他的戒指,说那没有必要。但大仓看过很多次,男男女女跪在皮椅前,吻着安田戴上手套的右手,每一次注视微妙情色的过程总能让他身上各处轮流被点上火。大仓几近着迷地看着他的侧脸,心跳加速如同自己才是瞄准镜里的猎物。安田扣下扳机时他浑身被电流穿过,仿佛子弹穿过空气、被撕裂肉体的受害者是自己。

安田连续开了两枪,两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听上去不是兔子。”大仓轻声道。

安田踩着枯叶走向方才瞄准的灌木丛,拨开树叶。

大仓看见地上一老一少的两具尸体后迅速捂住嘴,强行憋回没有缘由的尖叫。他记得他们的脸——上次见到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也许是分会的高级干部。名字记不太清,但那双瞪大的白内障的眼睛让他印象深刻。

“只身逃不就没事了吗?还非要带上孩子,真是可怜。”安田惋惜地摇头,见大仓没有回答,抬头看他目瞪口呆,无奈地笑,“怎么了?你不是想要用枪吗?给你一些感觉啊。不喜欢吗?”

大仓的脸部与四肢肌肉还是没有接收到大脑给的信号,无法动弹。

安田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轻吻,带着些许树叶、火药与轻微血腥味的手指划过大仓的嘴:“回家吧。”


3

大仓知道安田身上有纹身,但除了胸口的大片图案外,剩下分散的小小墨团都印象不深。锦户把这叫做“腐朽的黑帮传统”,安田则把这当做将身体变为画布的机会。

“你该不会是怕疼吧。”大仓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锦户神经质地来回摸着保护新纹皮肤的塑料纸。他看准了锦户一定胳膊疼不会去拔枪才那么放肆,不过为了保证安全还是一边说一边侧身避开前辈的杀人目光。

安田不怕疼的名声不仅在朋友之间传播,在外头也算是传奇的一部分。那位先生,他们经常窃窃私语,那位先生年轻的时候,至少试过三次在地下医院缺少麻药的情况下直接动手术,不咬嘴唇一声不吭。

“现在Yasu也不过35吧,年轻的时候得有多年轻?”

“我们在你遇到他的年龄的时候,是靠取下人头的数量分配晚餐的。”锦户用完好的那只手和自己玩抛接球。

“噫,字面意义上的吗?”

锦户手中的球精准地砸中大仓的鼻梁。大仓哀嚎,暂停了这个话题。

但下次他趴在床上时忍不住又好奇起来。一边的安田已经睡着了,睫毛时不时颤抖,不知梦见了什么。大仓把他两条胳膊和半个背看了个遍,大多都是图案,简单易懂。

安田缓缓睁眼:“怎么了?”

“我在看你的纹身。”

“这种事起床再说,先睡。”

“这是什么?”大仓指着肋骨边缘的字母,“这团?”

“什么?”安田睡眼惺忪地转头,但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不知道他在说哪里。

“看上去像个……不知道什么。”大仓被激起兴趣,干脆打开床头的灯。

安田坐起身,揉着眼睛躲避突如其来的亮光,皱眉着点上烟:“真受不了你……哪儿?这儿?”他一把抓住在腰侧开始肆无忌惮的手,“啊,这是个弹孔。”

“好逼真啊,像中弹了一样,刚才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是,我前男友就是这里中了致命伤。”安田平静地回答。

大仓明知没有可能,还是徒劳地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同时一下火烧上脸颊,迅速支支吾吾地道歉。安田摆了摆手,意指不用放在心上,轻轻拍了拍褪色不少的纹身。

“很久以前的事了,17、18岁吧,我当时还在码头跑生意,没看清侧面还有人。你知道的,这个年纪总觉得自己坚不可摧,”安田见大仓没有回答,拍了拍他的头顶,“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总之那时候他快被自己的血呛死,我就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大仓再次含糊地说对不起。

“满意这个回答吗?怎么了突然?你想纹身?”安田伸手去够大仓那边的灯,“或许我应该做点启发你的事?”

“不不不,不,不用。”大仓伸手抱住他,脸埋在安田细软的发丝里,“先不考虑,不考虑……”

“也许有一天。”安田被逗笑了,亲着年下恋人的脖颈,“会有一天,会轮到你的。”

大仓颈侧的一小团皮肤被呼吸与低语弄的又湿又热;他咽了口口水,手探到两人身体之间,按在安田尚无入墨的胸口,满意地感受到异常过速的心跳。


4

大仓深夜赶到医院时,安田的手术已经结束了。他快步穿过医院,皮鞋跟敲击地板的清脆声音在几近无人的大厅中放大几倍。他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整齐地胶至脑后,和候诊室书架上那些男性时装杂志的封面的模特十分相像,但值班护士的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他不耐地在电梯里松开领带结,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监护病房的楼层按钮。

他前些日子在札幌,代表那位先生(在外人面前他也学会了这个说法)为瑞士银行的顾问策划了一场惬意的度假,陪着滑了好几天的雪,当然不忘在旅馆里简单地交代了新账户的事。他接到横山电话时刚把客人送上飞机,迅速令司机掉头开回新千岁机场。

病房门口的几个男人听见脚步声警觉地站了起来,也许是大仓身上来势汹汹的气势被误解成了杀意。大仓的确满怀杀意,一心只想着要十倍奉还。越接近重症监护病房,他的步速愈发变慢,最后不得不在玻璃外三米停下,努力调整呼吸。

“大仓。”给他打了电话的横山朝他走来,“手术很成功,但是为了保护大脑,这两天都会在药物诱导昏迷的状态里。”

大仓盯着横山平静的脸,试图从里头读出一丝虚假的安慰:这位前辈平日无伤大雅的小事时面部反应通常十分明显,遇上大事却完美掌握扑克脸的精髓。

“怎么回事?”

“安保安排疏忽,丸山已经去处理了。具体问题现在先不讨论。”横山快速瞥了一眼周围的下属,显然不愿在这里讨论详情,“这里几个都是我的人,你别担心。”

“他血压很低,”大仓看着床上的LED屏幕。。

“是的,这是药物诱导昏迷的副作用,不过医生说明天或是后天就能让他恢复意识。你不用留在这里——”见大仓要抗议,横山低声加重语气,“Yasu说了,让你不要留在这里,继续去做手头计划的事。银行账户的问题必须这周解决,去工作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能进去吗?”

横山露出为难的表情。

“就十分钟。”大仓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省去了中途商讨的步骤,主要提议道。

“五分钟。”横山侧身,大仓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病床周围布满仪器,一侧的LED屏上显示着心跳与血压,另一侧是脑电波监视仪。剩下的则像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各类道具,躺在床上的安田带着氧气面罩,看上去只是平静地睡着。房间里没有椅子,毕竟原本这里就不允许有探访者。

大仓低头看着他,他从未在这样的光下盯着睡着的安田看。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安田那么毫无防备的样子——他睡眠很浅,平时就算在大仓身边睡着,看上去也总是随时随地能醒来的模样。之前自己每次在安田睡着的时候做的各类小动作,想必都吵醒了他,只是他装作仍然熟睡。

他忽地感觉这样低头的姿势十分不适,屈膝蹲下,最后跪立在床边,脑袋恰好可以搁在床上的高度。他小心翼翼地搭上安田过度干燥的手指,动作轻柔。他知道外面的人能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更加猜疑起他与安田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目前这不是需要他担心的事。

“Yasu。”他低声唤道,虽然知道安田体内的巴比妥类药物让他无法获得回复。大仓又叫了一声,垂下眼像是失宠的猎犬盯着安田的手指看,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过了几秒他意识到是空空的指末关节的缘故;常年戴戒指的皮肤比周围都浅,还有隐隐的压痕。他虔诚地吻上,干燥的嘴唇在酒精味的皮肤上划过,留下肉眼无法辨识的痕迹。


5

捉到的负责望风的小喽啰不肯开口。大仓难得控制不住脾气,指节全是血,快把那人的内脏打成一团浆糊。

“他叫什么,我最后问一遍。”镶金的鞋跟很重,稍稍用力就能踩断肋骨。

“我们道上都知道你是谁,那矮子的小白脸,连看门狗都不如,”那人恶狠狠地将血沫吐在大仓的尖头皮鞋上,冷笑一声,“看门狗还能帮主人咬人,你只会躲在主子身后乱吠。”

大仓终于失去耐心,拔枪对着那人的脸清空了整个弹匣。

“……大仓先生……”一边手下犹豫了半晌开口,“横山先生说过不要杀……”

“丢了。然后再想办法。”

大仓拿手绢擦掉额角的汗,陷进一边的沙发里。他看着一只蚂蚁沿着桌侧慢慢地爬,目的地是角落不起眼处的奶油。大仓破天荒地往冷掉的咖啡里放了两块方糖,搅拌时过于用力,撒了好几滴在托盘上。他取出银勺,试图驱赶那只一无所知的昆虫,在桌布上留下一串滴落的液体。触角被碰到的蚂蚁顿了顿,又勇往直前。

大仓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和无谓屠杀的念头,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太甜了,他皱眉吐舌,不知平时安田是如何做到不眨眼地连放四颗。

安田坚称这是他二十岁后才养成的习惯:“那次膝盖韧带受伤,好几周都动不了,静养的时候就突然很想吃草莓蛋糕。”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大仓,让后者不得不装作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身就去向锦户求证。

“每年正月吃年糕都能吃到肚子疼。”锦户回答。

大仓抬起眉毛。

“往红豆汤里加两勺糖。”锦户补充,“但别说是我说的。”

“小亮又在夸张,我们14岁前过年根本没闲钱吃红豆年糕。”安田第二天早上倚在三四个被天鹅绒塞得鼓鼓囊囊的靠枕上,示意送早餐来的人先出去。大仓埋在被子里半梦半醒,应付性地嗯了几声,扯来被子盖在头上,但烤鱼的香味(以及对氧气的需求)使他最终钻出被窝。

“吃早饭吧,西京渍的银鳕鱼。他们还帮你做了豚汁。”

“……少葱?”

“基本没有。”

大仓这才一边念叨着明明能再睡一会儿一边翻身下床,内裤松垮地挂在精瘦的腰上,向浴室走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让它下滑。

“你又翻我的衣柜了。”安田观察后得出结论,“你不喜欢自己新买的内裤吗?”

“Yasu的比较好穿。”

“那是我的内裤。”

“我知道。”大仓靠在浴室的门上,一边刷牙一边挤出一个意为邪笑但最终产物十分四不像的扭曲表情。

“……那是我的牙刷。小忠,你知道谁都不会动我的东西。”

大仓耸肩,干呕着漱完口回到床上:“总得有人帮你整理房间,我的权限总比女佣要高。”

安田突然伸手抽走他身下的毛毯,在大仓惊呼时一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腕:“以后必须经过我允许,明白吗?”

“可是和你说了你就不会给我了,”大仓嘟囔道,“而且根本遇不到你。”

安田把烟头丢进烟灰缸后翻身到大仓身上,一手将身下人的手腕拉在头顶按住,俯下身咬住大仓耳垂:“你太自由了。”

大仓惨叫一声,嫩肉疼得后脑发麻。

“等你做到能让我解开你的项圈后再说吧,那时候一定满足你的愿望。”安田另一只手拎起他脖子里的金链,“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你会知道的。”

安田吻他,唇齿间是烟草和过甜咖啡的香味。大仓那时皱眉,现在也皱眉。他觉得胃部不适,和前些日子在北海道时,被迫在客户的注视下吃完一杯焙茶奶油芭菲后的感觉差不多。也许是少了烟草的味道,他想,便点了一支烟。他周围只有一个半空的可乐罐,想拿来当烟灰缸时发现那只蚂蚁不知什么爬上了拉环处,被他一抖直接掉进蜜糖陷阱。

横山传来新的邮件在手机屏幕上二次亮起。邮件内容为空,标题仅含一行邮编。

大仓前些日子刚学会过肺,也没习惯喉咙口之后会产生的干涩感,删除邮件后将烟头丢进糖水,调整领口的纽扣,食指的戒指擦过链条发出刺耳的噪音,配合着惹人厌的一个陌生男声提问。他的肋骨侧隐隐作痛。

“你准备一辈子就靠安田保护你吗?”



6

他躺在水底,透过层层水波看着蓝天。水中漂浮着白色的五瓣花朵(安田喜欢的三件套西装上出现的那种,大仓叫不出名字)。他可以呼吸,一个个泡泡从他嘴中吐出来,浮上水面。大仓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睡着或是躺在哪里。醒醒,有人在远处叫他。不是安田的声音,除了安田以外谁都别想叫他起床。他试探性地摆了摆手,稍许能向上游一些距离。快醒醒,那个声音重复道。

水面开始燃烧。大仓起先庆幸自己躲在水底,但逐渐火势违反科学规则地向下蔓延,直到他的四肢末端感到疼痛。过亮的灯光透过眼皮刺激着神经,告诉他在医院里。是在安田的病房外睡着了吧,他心中长叹一口气,等着大脑重复恢复对肌肉的控制。医院仪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滴、滴、滴,比秒针的摇摆还要让人头疼。这个感觉过于真实,仿佛由实在的外因造成,纷至沓来的是手腕与小腿如火烧火燎的疼,像是吃了好几颗枪子似的。可安田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比这个更糟糕的痛苦了。

为什么还不能睁开眼睛?

大仓不想知道,也许就一点想知道,安田肋骨的那个纹身的具体故事。他的前男友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过了十几年,安田那几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是不是梦见了那个人?自己在安田心中算是什么?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害安田现在还躺在重症监视病房里的家伙,是不是也拥有在安田的肌肤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权利?安田这回总找不到理由不让他亲吻他的手了吧?毕竟那人在死前狡猾地朝自己最后开了三枪,要不是他躲避及时,恐怕就不是只有手指和小腿中弹了。

——自己中枪了。

回忆画面袭来的同时,大仓总算成功地睁开了眼,视野模糊了好久才勉强能够聚焦在一边的输液袋上。

他醒了,横山先生——远处有人大呼小叫——要告诉那位先生吗?

大仓试着抬起左手,过了半秒不得不因为疼痛作罢。他推理自己术后的麻药还没过,没人搀扶没法坐起身,只能听着房门不断打开和关上的声音,直到一切戛然而止。橡胶滚动地面,金属互相摩擦,轮椅在他的病床边停下。

他张开想叫安田,但嗓子过于干涩,只能发出无法辨识的气声。床垫微微向下凹陷昭示着安田借力勉强站了起来,大仓勉强转了转头,只能看见安田低垂的黑色发丝。

“……你。”安田声音轻而冷漠,忽然伸手扯断了大仓脖子自认识他起就戴着的金链,丢在地上。

“你不配拥有它。”


7

安田出院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

坊间流言说对家杀手的大口径子弹直中他的眉心,死状惨烈,组内目前乱作一团,对家正抓着机会一举灭门。当然很多人并不相信:可是那位先生永远能逃过一劫,他不可能死,他总能在某个深夜悄无声息地到你背后,微笑着用欢快的声音说我回来了,是否想我呢。

大仓手指断了两根,小腿和前臂各中了一枪,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锦户说他能把那个家伙干掉纯属运气,大仓嘴上不承认内心很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安田醒来不久就回到自宅休息,大仓甚至比他还晚离开。他不敢多问安田的现状,回家后老老实实地把自作多情替主人报仇之前拖延没完成的账目与文件花了三天整理完毕。

前些日子他回医院拆石膏,对着阳光打量了左手小拇指很久:“是不是歪了?”

“可能有一些吧,但不影响生活。”

大仓若有所思地点头,习惯性地抬手到锁骨处,意识到那里空空荡荡,悻悻地垂下胳膊。他鼓足了勇气,冒着被嘲笑吐槽辱骂的危险去问锦户自己该不该找安田。

锦户挑眉:“我以为你早就去了。”

“我以为他不想见我。”

“我要是他碰上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早就做掉了。”

见大仓罕见地没有回复,锦户长叹一口气,补上一句:“但是他不是我。”


像是知道大仓要来似的,安田办公室的门留了很大的一条缝隙。安田身着宽松的白色卫衣,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他瘦了一大圈,活像个衣架似的,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

大仓咽了口口水,敲响了房门。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顿了顿,小声开口:“Yasu。”

安田透过门缝朝他招手。大仓进房间时深呼吸了好几次,将门关紧。

“看来你学会敲门再进了。”安田的话听不出讽刺的意思,“怎么了?我早上收到你的账目邮件,还没看完。”

“对不起。”大仓低头,“我不该自说自话去找那个人的。”

“你的手指好了吗?我听横山说今天你拆石膏。”

大仓愣了半晌,迅速点头:“没什么大碍。”他举起手向安田展示。

安田指尖捏着他的手掌,外科医生似的来回审视:“那就好,”他说,“毕竟我不喜欢让别人断了自己人的手指。”

一时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安田捏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先生。”

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勇气,大仓忽然手腕翻转,抓住了安田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左手。他重新戴上了那枚沉甸甸的戒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仓羡慕每一个可以吻那枚戒指的人——但现在它已不是他的目标。他咬住了安田的小拇指指尖,下口毫不留情,直到尝到铁锈的味道。

“Yasu是不想把我当看门犬养了吧?”大仓抬眼看着安田,镜片反光看不太清他的眼神,“扯断那根链子也是。”

血液顺着安田的手指向下滴,落在桌面的纸巾上迅速蔓延开来,像是燎原的火。安田失笑地看着伤口处简陋的标记——年轻人试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许久没有疼过的肋骨隐隐作痛。他最终点头,说是的,没错,很久以前开始,或是自一开始就从未将他当成可丢弃的棋子过,自一开始起就是体内的火、指间的风,让他能想起体内流动的血炙热的温度。

他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大仓的嘴唇上,低头吻住了年轻人的梦。


-FIN-

*???我觉得我从来没一口气发这么多字过,表扬一下我(和负责Beta的落老师)

评论(4)
热度(13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幽島 | Powered by LOFTER